太迷恋东京的人往往感情不顺

据我一点不深入的观察,旅行者们通常分为两派:一帮泰国派,偏好在寒冷的季节飞去热带的岛屿游泳。泰国派们无论男女,通常都拥有硕大的胸部,小麦色的皮肤,每个毛孔都喷射着旺盛的生命力,三五成群,在热带地方肆意狂欢,野蛮生长。

另外一帮则是日本派。他们偏好在寒冷的季节飞去东京看雪,披着大衣,裹着围巾,在陌生的异国街头行走,享受着热闹里的淡漠,繁华中的冷清。他们往往身形消瘦,面容苍白,看着弱不禁风。形单影只,轻轻地嘴里呵出一口白雾,在新年的钟声里留下一声叹息。

喜欢往泰国去的,与喜欢往日本去的,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——不仅仅是日本派要比泰国派稍稍有钱一些。

很多关于东京的词,最著名的,莫过于杨千嬅的《再见二丁目》。这首歌很惨,描述了一个人在东京的冷风中,等不到爱人,最后只能独自在街头自怨自艾,佯装佛系的模样。笔触细腻,一唱三叹,闻者动容,听者落泪。

关于东京的歌《如果东京不快乐》,也不是什么喜气洋洋的作品,听名字就很丧。

听着这种歌,就能在心里为日本派们画出一幅素描来:文艺,细腻,多愁善感,品位独到,比起跟一群人瞎折腾,更享受自己同自己玩儿的感觉。

2017年刘若英在东京开演唱会,唱到名曲《后来》,潸然泪下,几度哽咽,难免又被好事者翻出那点儿她在感情上的陈谷子烂芝麻往事——也不知炒了多少回了。

没办法,观众们就好这口。

说起来对方也是个无辜受害者。他不过在刘若英出道时,提携了她一把,从此以后两人就被死死绑在一块儿十多年,直到刘若英结婚生子后才消停。对方早已结婚生子,偏偏这位小他十多岁的女弟子,每每见了师父,眼角眉梢都带着爱意。

不仅写在脸上,还挂在嘴边,总喜欢给好事的媒体朋友们提供点儿似有若无的线索——那大伙儿还不跟苍蝇见了腐肉似的,扑上去闹个痛快?

当然,单恋不犯法,单恋说出口也不犯法,哪怕说得天下皆知也不犯法——但常人遇上此类文青,难免会心生厌恶,绕着他们走。

所以这种人往往会感情不顺。

东京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气场。众所周知,日本人是以隐忍和内敛出名的,哪怕心里刮起了狂风暴雨,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。就像夏目漱石写的那样,哪怕爱对方爱到死去活来,溜到嘴边的,不过一句“今晚的月色真美”,不能更多了。

以含蓄和留白著称的中国人,在这点上,也不能与日本人相比。

硕大的东京,聚集了1000多万这样的人,想想就觉得可怕。1000多万隐忍而沉默的都市人,挤在一个狭窄的都市中,每天摩肩接踵,彼此却一言不发。

毫无疑问,东京的这股气质,非常吸引文艺青年。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守着生活的边界,互不打扰,却同心协力吹出了一个世界级都市繁华的泡泡,热闹中却处处洋溢着冷清。那些遮天蔽日的霓虹灯,喧嚣沸腾的欢声笑语,底下却是一片沙漠般的悲凉,正是我们古典文学里最高的审美境界:以喜写悲,更见其悲。

同為世界级大都市,东京的气质,和纽约、伦敦、巴黎截然不同。纽约是座日夜沸腾的大熔炉,伦敦是位品茶看书的贵妇,巴黎则是个灯红酒绿的游乐场。东京的底子是悲的,像一场行将落幕的宴会,再怎么热闹,午夜十二点一到,这里好像就要化作一片荒山孤坟,像《聊斋志异》里写的鬼故事一样。

东京很有一股末世的氛围。近代以来,短短五六十年间,这里经历过关东大地震,经历过美军大空袭,经历过泡沫经济的崩溃,每一次都顽强地从废墟里生长出来,每一次又都被打得七零八落——这似乎是东京逃不过的一个魔咒,不论怎么风光,或早或晚,都会被毁灭。

所以他们追求当下的快乐和热烈。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

太过迷恋东京的人,从精神上来说,都异于常人。

东京总有这些或真或假的东西,能让矫情人儿从中获得快感与共鸣。比如最近很火的“煮饭仙人”,淘米一百遍,再浸泡一百分钟,煮出来的米饭,似乎就由此升华——这就是精致的生活,顶级的享受,用来安慰心灵,很是受用。

然而再怎么神乎其神,这都只是一碗米饭罢了。米饭再怎么神乎其神,也不可能变成一碗燕窝鱼翅。就像你再怎么努力工作,早睡早起,瑜伽修仙,博览群书,本质上,过的都是欠高端人口的日子,随时都有被大城市淘汰的危险。

但在东京陌生的街头,你可以使劲儿地作,作天作地,没人在乎。

太过喜欢东京的人,身上总有一股别扭劲儿。他们不喜欢简朴,偏好热闹。他们有着某种独特的、淡漠的审美情趣,什么东西都是点到为止,恰如那些在街头匆匆走过的东京市民,内心惊涛骇浪,表面云淡风轻。

太过迷恋东京的人,感情生活不会很顺——大抵就是因为身上这股异于常人的别扭劲儿。

相比之下,那些喜欢往泰国去的人,就要直截了当得多。火热的天气,爽辣的美食,明刀明枪的性,肆无忌惮地刺激着每个人的感官神经。他们很善于从世俗的幸福中获得快感。

东京就是一个适合顾影自怜的地方。就像梁静茹歌里唱的一样:在东京铁塔,一个人眺望。很悲伤,但望着望着就有快感了,总的说来,一种类似自虐的快感。